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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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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秋十月。

Paradise的咖啡廳裏,西面臨窗的第三張桌子是韓念的專座,既能看見盛世大樓,又能看見政府辦公廳。

她點了一杯果汁和一塊焦糖布丁蛋糕,午後的陽光溫暖又柔和。窗外路兩側的梧桐樹葉都黃了,搭起了一個通往童話世界的黃金隧道。

“是韓小姐啊。”隔壁的一桌來了兩個人,韓念側目一看,是沈氏的千金沈瑜和她的母親。這位沈小姐,今年才十九歲,卻是個叫韓念頭疼的人物。

因為沈家和顧家的姻親關系,她得以和唐家有了接觸,不知怎麽的就對唐亦天一見鐘情。不過這也並沒什麽奇怪的,有人暗戀自己的戀人,韓念只覺得自豪。讓她頭疼的是自己和唐亦天如今已經結婚半年了,這位沈小姐卻還一副不甘放棄的勢頭,這就叫韓念不能理解了。

“還是叫我唐太太吧。”韓念笑著同沈瑜打了個招呼,雖然她想要保持自己的獨立性,可面對沈瑜時,韓念更願意做唐太太。

沈瑜臉色瞬間就變了,十九歲的小姑娘連一丁點情緒都藏不住,還是她的母親接了話打圓場,“主要是叫韓小姐叫習慣了呢……”

“可是我以後做唐太太時間可要比韓小姐長啊。”韓念笑著提醒了沈瑜一句,自己才剛結婚,她就一副求上位的模樣,韓念的心情真是難以言表。

沈夫人拉著沈瑜坐下後,韓念聽見她低聲說了一句,“你真是傻丫頭,韓念是什麽人你也惹?不管是她爸還是她丈夫,哪一個都能讓咱們沈家頭疼。”

韓念並不喜歡高調宣揚自己的家世,也不希望自己依附男人而存在,可在那麽一刻,她還是覺得原來炫耀一下的感覺也不錯啊。

今天是周五,韓念把手機放在桌上,想看看究竟是唐亦天先約她過周末呢,還是她爸先打來呢?

“叮咚”一聲,手機推送了一條新聞,她正好無聊,就點開了消息,

“星江大橋坍塌”六個字映入眼簾,韓念全身一寒,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。拿起手機打電話給父親,他的手機正在通話中。韓念一想,此時此刻父親的電話肯定是打不進去的,她趕緊轉而撥號打給唐亦天。這些年盛世的重點在地產投資上,對於市政工程鮮少參與。不過他知道的總是要比自己多一些的。

“亦天,你看到新聞沒?星江大橋坍塌的事你知道嗎?”她焦急地問道。

唐亦天很滿意新聞報道和推廣的速度,看來給這些媒體那樣豐厚的價格也是值得的。

他沒回答她,她卻還在驚訝,“怎麽會坍塌了呢?”

唐亦天開口,那是他第一次用冰冷的語調同她說話,他說,“大橋出事,你不應該吃驚啊。”

手機還貼在耳邊,韓念倏然楞住了,置身於咖啡廳裏,她感覺到周圍所有的人都在看她,他們的眼裏也都寫著她應該知道一切,她不應該吃驚。

身為韓覆周的女兒,她確實應該知道。可她卻連自己丈夫為何能這麽鎮定,都不知道。

沈瑜起身走了過來,沖她搖了搖手機,“韓小姐,你要是馬上就走了,我們可不可以坐你的位子,那裏好像陽光好一些。”

韓念掛上電話,看了她一眼,“不好意思,這個位子只有我能坐。”

之後的一切就像是歷史的重演,當年的唐家如何在一夕之間天翻地覆,如今的韓家就如何在轉瞬之間轟然崩塌。

鋪天蓋地的輿論壓下來,一條又一條罪狀被列舉出來,好像每周韓家都會登上一次新聞,韓覆周被隔離審查了。

清查韓家資產的那天,不知是誰慌亂之下手一滑,捧著的錦盒掉落在地,一塊通體鮮紅的雞血石就重重的摔到了大理石地面上。

“哐當”一聲巨響石頭就裂了開來,裂開的斷面成色更好,血紅一片,絕美的顏色讓那時候站在一旁的韓念觸目驚心,一切都破碎了。

次年五月,法院一審。被告席上是她的父親韓覆周,而原告席上,竟有一席的位置是她的丈夫唐亦天。

那時候韓念才明白,那份她以為很重、很重,甚至重過她全部人生的感情其實很輕、很輕,它像風箏一樣飄上天,她用盡全部力量想要拉回它,卻被勒得雙手是血。

夜深幽靜。

唐亦天從保險櫃裏取出一只自封袋,袋子裏裝一張愈發老舊的儲存卡。有時候他會想,如果沒有那段突然出現的錄音,他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真相,也許他和韓念還可以像以前那樣幸福又美滿,而不會像如今這樣彼此痛恨,相互折磨。

知道真相,究竟是好是壞,唐亦天竟然迷茫了。

三年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,他像發了瘋一樣的找她,可是始終找不到。這個世界很大,一生能遇到一個那樣的人概率是0.000049,而如果那個人想躲你,你找到她的概率就是0。

唐亦天曾經找到了那樣的人,卻終究把她弄丟了。

他知道,自己甚至不能怨天尤人,一切都是他的錯,可是他即使知道會傷害她,即使知道她會恨自己,他卻又不得不做。對唐亦天來說,最殘忍的莫過於自己親手把她推開。

他時常會回到文博中學,他買下了韓家以前的房子,他總會期望著有一天,他從那裏路過,會有一個人從背後跳出來,然後對他說,“唐亦天,你看我長高了沒?”

然後他伸手把她揉進懷裏,告訴她,“你看,還沒到我下巴呢……”

只可惜,那麽久,那麽多個日子過去了,他一直都沒碰到。

他俯身看著窗外,是要有多大的恨和多大的絕望,才會給她勇氣這樣跳下去,就好像死也無所畏懼,寧死也要離開他。

那麽他呢?在拍賣會的那天,在看到“思念”的那一瞬間,他不是沒想過她恨他到也許可以殺了他,他想的是,即使她要殺他,他依舊會毫不猶豫地走過去。

“孩子目前在賀家。”林書文向唐亦天回報,“從法律角度來說,你和韓小姐目前沒有婚姻關系,所以孩子也和你沒有關系。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去賀家搶孩子。”

唐亦天的食指輕叩著桌面,他突然問,“林書文,你有沒有後悔過當初幫了我?”因為檢舉了自己的上司,林書文從政府離職,做了唐亦天的助理秘書。

“我不後悔檢舉一個貪官,但是我後悔傷害了無辜的人。”林書文笑了笑,“我覺得,您也一樣。”

唐亦天啞口無言,對他來說,確實如此。當年他沒有證據指控韓覆周的謀殺,他只能以貪汙的罪名送他進大獄,只是他謀劃了近半年,讓一切證據和輿論把韓覆周壓垮,傷害最深的確是自己愛的人。

他欺騙了她,就一如當初韓覆周欺騙了他一樣,他所不齒的行為,他卻又重蹈覆轍。那時候他不告訴她,因為怕她知道了會通知韓覆周,他也不敢告訴她,因為她知道的那一天就是她恨他的開始。

唐亦天理解韓念的心情,對她來說,生她養她的父親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相信他會是幕後黑手,尤其是韓覆周這樣熟谙游戲規則的老狐貍。

只要沒有絕對的證據可以指證他,他就不會承認自己做過的任何事,死不認罪是這場游戲最聰明的玩法,韓覆周有足夠強大的心理素質,使他從容面對自己的滔天罪行。

法庭相信證據,韓念相信她的父親,唐亦天極盡所能把韓覆周送進了地獄,卻也把自己送進了地獄。

賀東言最近很頭疼,因為韓念消息全無,不過以他對韓念的了解,她落到唐亦天手裏呢,就是她騎在唐亦天的脖子上,她要是撞上沈瑜呢,那就是騎在沈瑜脖子上還順便抽沈瑜大耳刮子。

所以賀東言並不太擔心韓念的安全。他郁悶的是,韓念把唐亦天怎麽了,這家夥像吃了炸藥一樣,來找賀家的麻煩了。

和唐亦天那種學霸型的人不同,好吧,賀東言才不會承認唐亦天不光學霸,做生意也是一霸呢,賀東言是學渣型的。不過他表示,自己只是不喜歡,不感興趣,絕不是能力不足!

總之,他爸是這麽說的,“賀家生意你不想管就算了,你還能跑三年,跑三年就算了,你回來還能帶個孩子回來,帶個孩子也算了,孩子還是別人的。你就不怕盛世和NSJ過不去?”

賀東言很委屈,覺得自己被侮辱了。可是他就是討厭唐亦天啊!

當初韓念走錯了宿舍,自己本著“友好互助”的原則,拉著這位和自己一樣的新生一起暢談四年大學的美好構想,唐亦天破門而入,不但把韓念搶走,還對他的“美好構思”嗤之以鼻。

當時賀東言拍案而起,“你的態度好像是在侮辱我?”

唐亦天摟著小女友對他一笑,“我從不好像。”

看到沒!賀東言從那天起,就討厭他!

所以就算唐亦天找賀家麻煩,他就咬碎了牙也不會放手的!懷裏抱著耀靈,賀東言問他,“耀靈,我們一起打倒狼外婆!”

“可是狼外婆叔叔給我買了玩具啊!”耀靈開心地舉起酷斃了的小火車,“你看!”

“火車而已!賀叔叔給你買一輛真的都行!”賀東言拍著胸脯說,做生意也許他不擅長,敗家總是可以無師自通的。

耀靈撇撇嘴,莫名就做起了某人的代言人,“你能給我吃炸雞和可樂嗎?”

“厄……”這個好像還真不敢,韓女王知道了真的能把他剝皮抽筋的。

“那你就別想打倒狼外婆了。”耀靈昂起小腦袋,臭屁的模樣真的和唐亦天當年一模一樣。即使長得像韓念,也無法掩蓋他的本質,賀東言流下了痛苦而悔恨的淚水,悔不當初啊!

相比賀東言,韓念的世外桃源生活就平和得多了,除非……

吃晚飯的時候,韓念的胃口依舊不差。唐亦天坐在她對面,並未動筷子,只是看著她一個人大口朵頤。

末了看她吃完,他才開口,“你覺得賀家能撐多久?”

韓念當然知道唐亦天的行事作風,找賀家麻煩是一定的。“哦,是麽?這個問題我可不知道,我又不是賀東言。”

“那賀東言對你可真是一往情深啊。”唐亦天本想讓這句話說得滿是譏諷,可說出來卻全是酸味兒,韓念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那副幾乎要憋出內傷的表情。

“沈瑜也一樣吧。”韓念意猶未盡,又拿起筷子夾了塊雞丁吃。

“我拒絕了她了。”唐亦天簡短而有力地說。明明他不需要向她解釋,可偏偏又想要在她面前澄清與其他女人的關系。

韓念咂嘴,又夾了一塊牛肉,“那你問我要孩子,又不給我的孩子找個媽,嘖嘖……”

“我的孩子絕對不會有後媽。”唐亦天回道。

韓念擡眼看他,然後笑歪在餐桌上,她挑著眉笑著說,“這麽巧,我的孩子正好絕對不會有父親呢!”

唐亦天眼眸沈下去,像幽深的海底藏著未知洶湧,“我知道,你恨我當初騙了你,瞞著你,可是你父親也一樣騙了我,瞞了我那麽多年!”

韓念終於放下了筷子,“不,我最恨你的不是你騙了我,而是我那麽樣苦苦哀求你,你也沒有放手,你甚至沒有因為我做過一分的妥協,如果不是證據不足,你會只讓他被判無期?”

她冷冷地笑起來,那笑容裏沒有一絲曾經的模樣。是什麽時候,她變成了另一個人呢?是發現真相的時候,是苦求無果的時候,還是縱身一躍的時候?韓念自己都不記得了,她只知道當她開始恨他的時候,就已經恨入骨髓。

唐亦天的臉色煞白一片,他何嘗不曾心疼她的哀求,可是她越是哀求,他卻越是憤怒。憤怒於韓覆周做的一切把他們變成那樣,更憤怒於她為何不願意相信自己。“所以你的不妥協,只是對我的報覆。讓耀靈沒有父親,也值得?”

“對,我不會妥協。”韓念看著他,一字一頓地說,“如果我爸有任何三長兩短,唐亦天,你這輩子都不要妄想能得到孩子。”

他慘笑了一下,“韓念,你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。”那麽多證據,就算不是直接的,也足以明明白白地揭露真相,她的執著不過是願意相信外加韓覆周的死不承認罷了。

“那又如何?”她笑起來,輕蔑地斜了他一眼,像是連看他一眼都不屑。“也許我這輩子唯一能騙的人,只有我自己,不像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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